一
永州之野產(chǎn)異蛇,永州之野出文人。
永州古為零陵郡,有瀟湘二水匯流,山奇水秀,人文薈萃,為歷代文人騷客向往之地。唐代劉禹錫說:“瀟湘間無土山,無濁水,民秉是氣,往往清慧而文。”南宋陸游有詩云:“揮毫當?shù)媒街坏綖t湘豈有詩?”“詩文瀟湘”不僅歷史上出了486個進士,而且出了湖南古代第一個狀元唐朝李郃,出了北宋理學開山祖周敦頤,119個字的《愛蓮說》,成為千古傳誦的名篇。
“文學湘軍”的崛起,是新時期文學史上一個罕見的現(xiàn)象,可以視之為曾國藩、毛澤東時代之后,湖南人的第三次縱橫天下。就永州地域而言,發(fā)生過這樣兩件事情:一是葉蔚林在永州創(chuàng)作完成《藍藍的木蘭溪》、《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》,1979年獲得全國優(yōu)秀短篇小說獎和中篇小說獎;二是韓少功在江永縣寫作《西望茅草地》,獲得1980年度全國短篇小說大獎。
來往永州十余年間,永州的山水,永州的文化,永州的人物,永州的掌故,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而美好的印象。每當念及永州,我一方面遙憶唐代柳宗元的《永州八記》,一方面懷想我所結識的永州當代文人。
二
胡宗健先生是永州市第一個中國作協(xié)會員,瀟湘文學的一面旗幟。20多年前,我還在青藏高原讀書、工作時,就知道零陵師專(現(xiàn)為湖南科技學院)中文系教授胡宗健的大名。他在《文學評論》、《當代作家評論》等高端期刊發(fā)表了大量的文藝理論文章,舉凡對“新寫實”、“新狀態(tài)”、“晚生代”的指認,對西方文學批評和中國古代文論話語的轉換,見解新穎,材料翔實,論述準確,文法獨到,在輝煌的八十年代顯得非常突出,許多人都以能得到他的“欽點”引以為榮。
胡先生以解讀湘籍青年作家為視點的《文壇湘軍》,以實驗批評為重點的《當代湖南文藝評論家選集·胡宗健卷》,奠定了他在中國文藝批評界的地位。假如不是在永州之野,而是北京大學、清華大學,甚至是在長沙的湖南大學,他的知名度肯定不會遜于謝冕、李元洛輩。他是湖南最著名的文學評論家之一,也是第一個與文學評論大家雷達叫板的人。1985年,關于貴州作家何士光小說的認識問題,他與雷達展開了激烈的論爭,表現(xiàn)了湖湘學人“格物致知”、“敢為人先”的學術特質(zhì)和人文品格。就在今年的一次會議上,他一方面批評莫言的小說有時缺乏節(jié)制甚至流于粗鄙,另一方面卻又堅信不疑地指出:“莫言是中國當代最優(yōu)秀的作家,如果中國作家摘取諾貝爾文學獎,第一個舍莫言其誰?”說完這話一個多月后,夢想照進現(xiàn)實。
在拜讀胡先生撰寫的關于韓少功、譚談、古華、葉蔚林、水運憲、聶鑫森、何立偉、何頓、殘雪、葉夢等文學湘軍名將的精彩評介之后,我終于回到了家鄉(xiāng)衡陽。10年后,我重新收拾當初的小說、散文,交由廣州出版社編選出版一本集子《西部之西》。省文聯(lián)主席譚談先生欣然為序,并囑咐我“找胡宗健教授寫一篇評論文章”。2001年5月5日,我冒著霏霏細雨驅車到了零陵,見到了高大威猛而又笑容可掬的胡先生。甫一見面,他就告訴我:“我與衡陽淵源很深,1961年畢業(yè)于衡陽師專中文系,因此有一種衡陽情結。”他和夫人易老師待客十分真誠,竟然設家宴款待我,并叫來楊金磚先生作陪。“胡老師的文章,易老師的飯菜,這是我最珍愛的兩樣東西”,李鼎榮后來這樣對我說。至于席間究竟談了些什么,我大都記不得了,反正沒有離開文學,沒有離開“文學湘軍”。而先生的風雅談吐,口燦蓮花,讓我如坐春風,如飲醴泉,當時情景一直浮現(xiàn)在我的腦海,讓我感受到了永州文化的厚度和溫度。
胡先生的評論《西部之西的風景樹——漫談甘建華的散文與小說》,洋洋灑灑6000余字,以詩一般的語言解構了我的習作,幫助我廓清了前進的方向。“中國西部,是我們在某個時刻對于一塊遙遠地方的猜想,還是一首新邊塞詩在我們內(nèi)心想象的伸展?對于許多人來說,它也許僅僅是個人想象力的文化代碼。但對于作家甘建華來說,它卻是他西出陽關向大漠進軍的一個序曲。西部之西,是他生命中最美的花,也是他心底里永遠的痛。”這樣的語言讀來如聞天籟,完全可以媲美俄羅斯時代康·巴烏斯托夫斯基的《金薔薇》,因此發(fā)表后被十多家報刊轉載。我在小小自得之余,也為結識這樣一位當世高人而自豪。
又過了10年,我出版了兩部文史筆記《藍墨水的上游》、《江山多少人杰》,趕赴零陵敬呈先生指謬。先生仍然住在校園內(nèi)的教工宿舍,腰背筆挺依舊,熱情好客依舊,高門大嗓依舊,思想鋒芒依舊,與人握手的力度和熱度依舊,絕對不像一個年近八旬的老者。與他漫步在校園門口的瀟湘廣場,回味他早幾年出版的《永州名人》,我知道,我是在永州之野,與一位文學批評大家徜徉在世紀之初的時空里,而他終將走進永州史志之中,讓后人懷想他的雄性風采,懷想他的道德文章,懷想他的那句名言:“批評喚醒了我心中的體驗。”
三
與我懷著同樣感受的,當有楊金磚、李鼎榮兩位同齡學長。自從結識金磚兄,我就不斷地得到他的深情關愛和學識滋養(yǎng),并兩次蒙他執(zhí)筆批評以教,一篇是關于我的小說與散文,一篇是關于我的系列深度報道,分別刊發(fā)在兩家大學學報。這樣的重情如山一樣壓在我的心頭,讓我如何擔當?shù)闷穑?/span>
永州文化昌盛,文壇蜚聲,文風清新,文人友善,與湖南其他各地大有不同,就是因為有了楊金磚這樣一批胸襟開闊、德才俱佳的雅士俊彥。每每披閱《寂寥的籟響》、《孤獨的守望》及《瀟湘文學散論》,我都會暗自忖度,這個化學系畢業(yè)的高材生,他是怎樣分解化合為一位教授、作家、評論家、編輯家、計算機專家和湖湘文化學者的呢?湖南科技學院的師生們稱他為“西山怪才”,李鼎榮則稱他為“衡(陽)永(州)邵(陽)中華人文金三角中一砣思想的金子”。
金磚兄對胡先生一直執(zhí)弟子禮,他的文學批評也深受胡先生的影響,“好處說好,壞處說壞”,大開大闔而又收放有度,文采風流而又充滿理性和思辨色彩,字里行間洋溢著強烈的當代意識。歷史上“瀟湘”的象征是極具文化意蘊的,金磚兄的瀟湘文學研究對于外來文化尤其是“貶官文化”的體認,大大地開闊了我的學術視野,也讓我在進行衡陽地方文化的研究與寫作中,特別注意傳主的身份確認,即:客籍人物強調(diào)其對衡陽歷史文化的貢獻,本籍人物突出其在湖湘文化長河的地位。
金磚兄主編出版的《永州當代文學作品選》,堪稱永州當代文學的一次“集結號”。他說武俊瑤是對永州文學貢獻最大的人,可惜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衡陽老鄉(xiāng)。武俊瑤是永州市第一屆作協(xié)主席,擅長散文創(chuàng)作,曾在北京召開過作品研討會。擔任零陵卷煙廠廠長期間,他創(chuàng)立了“紅豆”等名煙品牌,同時支持與幫助過很多文人,包括后來同樣成為中國作協(xié)會員的余艷、趙妙晴。他死了很多年,但一直活在永州文化人的心中。在著名書法家歐陽維忠先生的家里,他深情地追憶道:“武俊瑤是一個好人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少見到那樣的好人了。”
《永州當代文學作品選》內(nèi)收一個短篇小說《我的初戀》,作者胡英,是我十分敬仰的文學前輩,1936年出生于冷水灘,后任湖南省文聯(lián)《楚風》雜志主編。1963年,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,著名作家周立波在《文藝報》撰文推介短篇小說《山里人》,無數(shù)讀者記住了胡英這個名字,記住了花竹寨和趕羊舞。七十年代末,胡先生創(chuàng)作的短篇小說《寶貝》,被全國多家報刊評介,被兩家出版社改編成連環(huán)畫。1986年3月12日,我從青海師范大學畢業(yè)前夕,在西寧市五四大街書店購買了他的小說集《前妻》,是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“芙蓉叢書”之一種,定價1.05元。這本書既沒有前言,也沒有后記,完全憑作品說話,至今還放在我家書齋“湖南作家”專柜,時時喚起我對過去歲月的雋永回味。
客居永州,與金磚兄談起胡先生,他不僅夸贊胡先生的文品和人品,并說他的書法風格獨特,還給了我胡家電話;氐胶怅柡螅殚2008年《湖南當代作家書畫攝影作品展作品集》,第71頁即是他撰書的對聯(lián):“瀟湘多妙筆;楚地盡華章。”顯見曾經(jīng)下苦功臨習過《天發(fā)神讖碑》,師承金石大家李立先生一路印學書風。我正在策劃運作“詩文風流•翰墨飄香——中國作家書畫作品展”,于是斗膽向胡先生寫信求字。他不但兩次來電垂詢,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寄給我四幅墨寶。信中所言“先生不僅是名記者、名作家,肯定也是書家”,讓我頓感無地自容,蓋因在下確實不擅書法,只是胡先生的粉絲而已。
四
結識李南蠻鼎榮兄,多虧了胡宗健先生。2007年1月27日,胡先生突然來到衡陽,隨他而來的是一位長得憨厚敦實,頗像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盧禹舜的大漢,見人并不特別熱情,表情淡淡的,說話也是淡淡的,甚至還有點木訥,有點卡通。胡先生說他在永州市政府工作,是一位詩人、評論家,我開始并未在意。我與胡先生說話的時候,他坐在旁邊也不多言,可一旦停下來,他馬上專注地看著我們,似乎有話要說,卻又什么也不說,我覺得這個伙計很有意思。第二天陪同他們登臨南岳衡山,第三天游覽石鼓書院,他明顯地比剛來那天活躍得多,竟然談起了卡夫卡和洛麗塔。見了門聯(lián)、牌匾,他總要湊過去瞧個仔細,比比劃劃,有不明白的地方,就要問個明白。胡先生笑著說:“鼎榮是一肚皮的學問,發(fā)作起來可不得了。”
兩年后的春天,桃花盛開的時候,鼎榮兄創(chuàng)作了抒情長詩《桃花辭》一百韻,從而贏得“桃花詩人”的雅號。之前關于桃花,我記憶最深的是李白那句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倫送我情”,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詩人這樣喜歡桃花,這樣大寫特寫桃花詩,莫非鼎榮兄想交桃花運不成?細觀他的面相,并未命犯桃花,不是那種楚留香式的人物,但他內(nèi)心里緣何會有狂瀾滔天?緣何日夜祈禱“桃花桃花你開吧”?可見我們看一個人,絕對不能只看表面,我當初就差一點看走了眼。
前不久,正值釣魚島事件鬧得不亦樂乎的時候,鼎榮兄在美國一家華文報紙發(fā)表詩歌《釣魚島》,永州很多并不寫詩或懂詩的人都在飯桌上談論這件事。他聽了做若有所思狀,夫人劉翠湘教授則心花怒放,看他的眼神柔情似水——才子!才子!我家的才子!但我總覺得,鼎榮兄寫的那些人物詩遠遠超過了桃花詩,而桃花詩又在《釣魚島》之上。他經(jīng)常以冷靜客觀的敘事,通過對一些人物、場景或細節(jié)的描寫,展現(xiàn)日常生活的片段或過程,以揭示生命的本真。譬如《李長廷》、《文紫湘》、《胡宗健寫意》、《與甘建華喝茶》等等,詩歌語言成熟,沒有過多的修飾語,樸素、干凈、日常,拒絕隱晦,較好地克服和解決了漢語詩歌之前的種種弊病,使詩歌趨向藝術而具有獨立的審美品格。“讓詩歌大白于天下”,這是他的創(chuàng)作宣言,也是我認為他是繼云南于堅之后中國最優(yōu)秀的口語詩人的理由。
永州歷史上出過兩個大書法家,一個是唐代懷素,一個是清代何紹基。李鼎榮為前者寫過《成就懷素的十個條件》,并賦詩一首《懷素》:“每次去零陵/我都要碰到鬼/鬼的名字叫——懷素//懷素是唐朝的鬼才/草書的魔鬼/每次打開唐朝/每次打開字帖/我都要被他嚇一跳//毛澤東/一個最不怕鬼的人/唯獨懷素/讓他鬼迷心竅//如果寫書法的人/不知道懷素/那就讓他/見鬼去吧!”我讀后拍案叫絕,回復郵件:“一個字:好!三個字:太好了!六個字:好得不能再好!”
寫何紹基的詩我沒有看到,倒是看到了他為永州從古至今成就最大、名氣最大的畫家海天先生寫的一篇文章:《關于畫家海天的100句話》。行走永州,我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,人們在說“海天老師”四個字的時候,就像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人們稱呼“魯迅先生”一樣,語氣莊重,充滿敬意。湖南是工筆畫大省,海天先生是其中的一員健將,自然也是永州文化的一張名片。拋開《袁隆平》、《祖母》這樣的傳世之作不說,他以超現(xiàn)實主義描繪的水中鵝卵石,著名美術評論家王魯湘評先生如是評說:“不僅使工筆畫的表現(xiàn)力呈現(xiàn)出匪夷所思的語言魔力,更主要的是,這種比真實還要真實的視覺再現(xiàn),把這一湖南山里人司空見慣的山野景象禪意化了。”而鼎榮兄這篇文章,讓我看到了一個作家對畫家最由衷的敬意,它超越了世俗功利,為美而美,是關于永州美術的一篇經(jīng)典之作,因而得到了永州以外美術圈和收藏界的認可。
五
與鼎榮兄從冷水灘區(qū)去30公里外的零陵區(qū)拜見胡宗健先生,順道看望凌鷹兄。永州之野的文人中,我與凌鷹兄神交最早,相識卻在二十年后。1992年我調(diào)入衡陽日報后,主編“回雁”文學副刊。某日,一個用《湘南開發(fā)報》大信封寄來的稿件,引起了我的注意。作者的名字叫凌鷹,說不清什么原因我很喜歡。“凌云之鷹”,竊以為這是一個具有遠大志向和高蹈情調(diào)的人。
最初讀他的那些沾滿鄉(xiāng)間露水的文字,感受到他的敏感和細膩,善良與真誠。這種感覺在讀了散文集《放牧流水》之后,進一步得到了深化,我感覺生活在文學夢中的凌鷹兄,有大才情而不為世所用,這是一個時代、一個地方的悲哀。《祁陽報》解散后,他漂流到了永州、長沙等地,歷盡一個文人的艱辛。去年底,他被永州市群眾藝術館胡新元館長慧眼識才,招聘主編《永州文藝》。由于不在體制內(nèi),每個月只有一千多元薪水,“起得比雞還早,吃得比豬還差,干得比牛還累,拿得比民工還少”。在美麗中國的文化春天到來的時候,由于永州文化界不少知名人士的大聲呼吁,他的問題終于引起上面的重視,最近解決了工作調(diào)動關系。他告訴我:“正式進編之后,可以拿到近3000元,我很滿足了。”我聞之動容,良久無語。
最新見于《湖南文學》第11期《時光的彼岸》,是凌鷹兄的一組文化散文,我放下一切俗務沉靜地讀完后,給永州的朋友們發(fā)去一則短信:“這是一個當代文人的行旅思絮,彌漫著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的‘霧里清’(按:安徽一種名茶),行文開闊平和,文字干凈利落,盡得賈平凹靜水深流之妙。”
上一回來永州,沒有見到瀟湘文壇驍將文紫湘,這天夜里在張國權先生的工作室相見恨晚。我說起青海經(jīng)歷,卻原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,他曾在湟川谷地的樂都縣支教五年,我們于是成了“青海老鄉(xiāng)”,說起高原上的文學人物,諸如我的學長王文瀘、楊志軍、唐燎原,自然格外親切。
紫湘兄網(wǎng)名水抱瀟湘,與金磚兄同為民國上將唐生智的小同鄉(xiāng),永州東安縣人。他在《詩刊》、《詩歌月刊》、《星星詩刊》、《詩選刊》等發(fā)表過大量的詩歌,出版詩集《忽遠忽近》、散文集《卷簾見瀟湘》。胡宗健、楊金磚評介道:“其富有張力的語言和靈性十足的詩句,奠定了他的寫作風格和敘事方式。他浮游于傳統(tǒng)的章法之外,企圖進行一種探索性的寫作,從而在寫作實踐中,常常打破傳統(tǒng)的審美定勢,使話語由熟稔而陌生,由陌生而跳蕩。”李長廷說:“難得文紫湘具有詩人情懷兼詩人氣質(zhì),目之所視,沒有一處不是詩意。”張培功說:“紫湘的詩承續(xù)了陶氏隱逸品質(zhì)和魏晉風度,因此在詩品上格外地凸顯出飄逸和風骨來。”李鼎榮則以詩歌敘述道:“文紫湘說××主義不是山頭/而是山脈/我從此記住了/山脈與山頭的區(qū)別”。紫湘兄好人緣,亦可窺見永州之野的文人如何相親相敬。我很喜歡他白話人物的詩歌,最喜歡的是寫朋友老郭的那組詩,記住了《老郭名小剛》。
在我和紫湘兄閑扯的時候,知名作家、文史專家、書法家張國權先生,正在為我揮寫鼎榮兄的詩歌:“走一回桃花運/發(fā)一回桃花癲/然后 安分守己/然后 柴米油鹽。”去青年書畫家月浪工作室的路上,我戲謔鼎榮兄:“張先生的書法傳統(tǒng)功底深厚,繼曾左彭胡之踵,有正人君子氣象。只是你的詩歌耽于聲色,有些對不住張先生的一筆好字。”他聽后大笑不已。
六
唐代詩人任華《寄李白》詩云:“綠水青山知有君,白云明月偏相識。”
已經(jīng)走出永州之野、流寓岳麓山下的魏劍美先生,與我同時加入中國作家協(xié)會,舊稱同年。我與他素未謀面,卻通過多次電話及電子郵件。這位文學碩士、史學博士、新聞學教授,迄今發(fā)表作品400余萬字,尤以尖銳幽默的雜文著稱,長篇小說《步步為局》則是融小說和雜文于一體的新銳力作。
幾年前,我讀過《老魏的人生守則》,大加嘆賞,譬如“偶爾寫點酸詩,取悅一下別人也取悅一下自己”,“蹲下去和孩子說話”,“給乞丐錢的時候不要扔,盡量彎腰”,“不要因為出了份子的緣故就拼命吃喝”,“多贊美家人,即使是白發(fā)蒼蒼的父母也不會反對你說他們‘好看’”,“疏遠那個想將你發(fā)展為客戶的家伙”,“酒后說的話不要承認,除非下一次喝醉的時候”,等等,這些話簡直可以稱之為人生的金科玉律,讀了的人無不受益終生。我尤其欣賞第四十一條守則:“對以下幾種人敬而遠之:認為你有求于他的領導;認為自己名滿天下的才子;認為自己神通廣大的女人;頤指氣使的官太太;巧言令色的商人;沒有作品的‘作家’;打牌耍賴的男人;喝酒很猛的女人……”我問楊金磚,魏劍美多大的年紀了?回說生于1971年。天哪!才三十出頭,就這么厲害?這要活到七八十歲,還不成了老狐貍精?第五條守則:“對親人心懷感激,每天擁抱妻子,即使她不耐煩。”后來,我一直想問老魏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,想想難度太大,只得作罷。
今年夏天,在衡陽結識的“菜刀姓李”,因長篇小說《遍地狼煙》及同名影視劇而迅速走紅。《遍地狼煙》講述了一個英雄傳奇故事:有著射擊天賦的狩獵少年牧良逢,在因緣巧合下走出山林走上抗戰(zhàn)的道路,經(jīng)過種種磨練,最終成長為一名抗日將領。2009年5月,這部小說經(jīng)新浪網(wǎng)發(fā)布后,受到讀者的追捧,點擊率超過3000萬。2011年,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開評,它成為七部網(wǎng)絡入圍作品之一。這個真名李曉敏的才子,生于1979年,本邵陽人氏,隨妻移居永州,目前正在魯迅文學院第十八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習。可以預期,他將是未來永州文壇一顆閃亮的星星。
壬辰冬月去永州,我還有幸結識了李長廷、陳仲庚、蔡自新、翟滿桂、鄭正輝、劉曉平先生,與汪竹柏、易先根、楊克祥、胡功田、黃愛平、蔣三立、田人、樂家茂諸位緣慳一面。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,《文藝報·書香中國?穲蟮乐袊鲄f(xié)會員蔣三立新詩集《在風中朗誦》的出版消息,推介語這樣說:“本書是作者自選的100首詩歌作品。詩作充滿感情,四季、樹葉、落日、屋頂、小路都被詩人吟詠。他的詩讓讀者感覺到美與幸福,讓人感動并引起強烈的情感共鳴。他的詩有生命也有溫情,有憂郁也有歡笑,含蓄、節(jié)制,但富有隱喻性與彌漫力,好的詩歌應該有這樣的資質(zhì)。”
很多年前,我就知道李長廷先生的大名,讀過《蒼山·野水·故事》,為其結構小說的才能和洗練溫潤的文字所折服。這一回離開永州前,我特地叫鼎榮兄和《魅力永州》雜志總編輯陳軍屹陪同拜訪,一則如《說唐全傳》英雄薛剛所言“人有見面之情”,二則確證此老“永州人無不說他好”。曾任永州市文聯(lián)主席多年的李老先生,慈祥謙和,笑語吟吟,有長者之風和長壽之相。他送給我一本王涘海執(zhí)行主編的《創(chuàng)作與評論》今年第3期,頭條中篇小說《野牛嶺峽谷》就是他寫的;貋砗笞屑毎葑x,感嘆此老年逾七旬,寶刀未老,深諳“小說就是講故事”之三昧,結尾有沈從文《邊城》遺音。
文公選德曾經(jīng)說過:“張家界是一幅畫,永州是一本書,是一本厚重而玄妙的書。”永州從事地方文化研究的人數(shù)之多,著作之豐,成果之大,影響之廣,在中國各地市州中比較少見。近年得到不少永州文學著作和文史讀物,它們占據(jù)了我家書齋的半個書柜。下世多年的祁陽桂多蓀老先生,幾十年筆耕浯溪,發(fā)表了許多有關浯溪人物、書法、史學、美學方面的研究論文,對元結、顏真卿及《大唐中興頌》碑文的考究功莫大焉。他歷時多年以一已之力撰寫的皇皇巨著《浯溪志》,強化了我對這處最負盛名的瀟湘人文淵藪的認識和把握。誠如雷鳴先生在是志《跋》中所說:“浯溪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聲名遠播;先賢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行狀久傳;后輩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富家藏;讀者幸矣,因《浯溪志》而能問津浯溪。”
那天在金磚兄所設酒宴上,我初次見到蔡自新先生,再度邂逅翟滿桂教授。這對伉儷主要從事柳宗元研究,是當今中國柳宗元研究領域的領軍人物。永州市近年組織一批專家學者開講《瀟湘講壇》,運用電視媒體弘揚永州地方文化。蔡先生講題《知我永州》,通過變遷零陵、文化永州、愛我家鄉(xiāng)這樣幾個板塊,對鄉(xiāng)邦文獻進行了一次鳥瞰式的梳理與整合。數(shù)年前,翟滿桂教授贈我一本《一代宗師柳宗元》,讀后獲益匪淺并引為知音——因為我家門首牌匾所刻就是柳老夫子的名作《過衡山見新花開卻寄弟》,詩曰:“故國名園久別離,今朝楚樹發(fā)南枝。晴天歸路好相逐,正是峰前回雁時。”陋室“晴好居”之名正由此來。
七
那一天,在瀟湘廣場,我拿起相機給這些永州文化面孔留影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奇特的現(xiàn)象,他們每個人站立的姿勢都不一樣:胡宗健先生如蒼松虬枝,長槍大馬,一人占據(jù)了兩人的位置;楊金磚側身而立,眼中笑意盈盈,頭發(fā)微微波卷,神態(tài)頗像趙本山的烏克蘭籍著名笑星弟子博比·肯;凌鷹兩手插在褲袋,戴佛珠的左手特別突出,似有塵外寓意;陳軍屹美髯飄飄,眼神專注而有力地凝視前方;李鼎榮身形呈75°傾斜,仿佛敦煌飛天——“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”。
仔細一想,不對,應該是“何似在永州”。
2012/12/3于衡陽晴好居
12/8改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