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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雯鳳(電影文學劇本)
序:
故事發(fā)生在公元一九七O年初夏江南新州市的偏僻老街。
夜,大雨滂沱,狂風呼嘯,電閃雷鳴。
一個青年男子在老街狹窄的長巷急急行走……
一道銀蛇般的閃電照亮這奇怪的路人,他,大約二十二、三歲,面色蒼白,嘴唇烏紫,通身讓雨水淋澆得透濕,仍不停地朝小巷盡頭走去……
鏡頭搖向小巷盡頭一間孤獨的破舊小屋,一個白發(fā)老婦人猛地沖了出來,驚恐萬分的呼號著什么……
正趕到此的青年如箭似沖進屋內。
頻頻閃電正映照著屋內水泥地上一幅慘景:一個用黑布罩住面孔的大塊頭男子正緊壓住一位著孝服的青年女子,戴手套的右手高舉把三棱刮刀朝女子頭部往下扎……
在這千鈞一發(fā)的時刻,跑進屋的青年箭步上前,飛起一腳踢掉大塊頭的刮刀,又掄起鐵疙瘩似的拳頭,狠狠擊在其腦門上,大塊頭嚎叫一聲,噴出一股濃烈酒氣,仰天朝后倒下。
那女子從地上爬了起來,渾身上下直打顫,噴火的眼睛直勾勾地射著大塊頭男子,猛一眼瞥見掉落地上的那把三棱刮刀,拾起,竟高舉起向大塊頭心窩扎去……
大塊頭發(fā)出絕望的慘叫……
一旁站立的青年也楞呆了,一時來不及多想,猛撲上去想要抓住姑娘持刀的手。姑娘手一晃蕩,三棱刮刀順著對方右手間滑落,重重地扎在青年的胸脯上,一股鮮血飛濺開來……
“嘩啦……”,眩目電光將后倒青年那慘白面容映照得十分清真,姑娘揪心似尖叫一聲,手中刀“咣噹”一聲落地。
大塊頭見勢不妙,抬腳溜走。
音樂驟強,推出片名《許雯鳳》
演職員表
刑偵科長李遠帶領偵察員張浩在現場偵查,張浩將地上沾血的刮刀拾起交給李遠,李遠注意到刀柄纏繞的銅絲。
“嗚——”一輛救護車載著受傷的青年,風馳電掣地朝醫(yī)院駛去。
一
夜深,仍是風雨雷電,湘江邊,一棟為樹蔭遮蓋的別致小屋,屋內燈光陰暗,一個瘦削臉,生就雙鷂子眼的中年男子狠狠地搧了對面男子一個耳光,罵道“你這酒鬼,壞了我的大事……”。
被打者摸著火辣辣的面頰,恐懼地看著對方。(此人竟是先前作案的大塊頭男子)
中年男子沉著臉又問:“你手腳還利索嗎?”
大塊頭愈慌神,結結巴巴地“我,我的刀丟下了……”。
“什么?”中年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領,牙齒咬得咯咯響:“你這個笨蛋……”用力一搡,對方跌跌撞撞地后退好幾步遠。
中年男子焦躁地在屋內踱幾圈,立定,喘口粗氣,示意大塊頭近前。
大塊頭戰(zhàn)兢兢踅到他跟前。
中年男子手咬著他耳朵一陣低語……
大塊頭腦殼如雞啄米似叩動,兩只歪長的身影斜映在灰白的墻壁上……
二
幾乎是同一時刻,在公安局辦公室。
代理局長陳琪銜著只黑色煙斗佇立在桌前,燈光映照著他那清癯瘦削的面龐。
李遠正站在他面前匯報情況:“經初步調查,案犯許雯鳳系下放連云山的知識青年,因母親病故,在家守喪,不期歹徒撞入,危急時刻,鋼廠青工趙春生解救了她,雯鳳痛恨歹徒,誤傷春生,事情的簡單經過就這樣。”
陳琪從嘴里拿下煙斗:“現場情況怎樣”
李遠:“歹徒帶手套作的案,沒留下指紋,腳印也被雨水沖掉”。從黑包里拿出三棱刮刀,遞給陳琪:“這是歹徒留下的兇器。”
陳琪手握著這刀,特別注意到把柄纏繞的幾圈銅絲……
一刑警推開門,向陳琪:“報告,許家保姆王婆婆求見”
陳琪和李遠交換下目光:“請她進來。”
早先我們見到的白發(fā)婦人顫巍巍走了進來,在陳琪面前撲通跪下,哭聲說:“局長,求你們行行好,小鳳傷人不是故意的,你們不要治她罪……。”眼淚像線般從皺紋褶褶的面滾下。
陳琪和李遠忙去攙扶她。
老人不肯起來,泣零道:“你們不知道,這一家有多苦,老許剛死,她的唯一獨苗又……”。悲切切說不下去。
陳琪安慰道:“老人家,我們不會隨便冤屈一個好人的,眼下,您該協(xié)助我們把事情弄清。”
老人這才抽抽咽咽站起來。
李遠忙搬出椅子讓她坐下。
陳琪倒杯水給她:“您老能把這事的詳細經過再談談嗎?”
老人點點頭,喝口水,努力控制自己,緩緩說:“老許是前晚過世的,我怕小鳳想不開,就陪著她,昨天傍晚,家里忽然托信讓我回去,說是孫女小華病了,我急忙回家,給孫女服過藥,天又下起大雨,我記起小鳳家屋頂漏水,拿塊薄膜又往回趕。”
(回憶)天漆黑,狂風暴雨,電閃雷鳴。老人打著傘,拿著手電,肋下夾著薄膜,高一腳,低一腳,來到破屋前,正欲推門,忽聽到里頭一陣不尋常的響動,心一緊,推開門,擰亮手電沖進去,一下驚呆了,沾水泥地上,一個戴黑面巾的大塊頭男子正緊壓住雯鳳,兩只戴白手套的大手在她下身胡亂摸著,雯鳳則死命掙扎反抗……。老人“啊——”一聲尖叫,沒命跑出去,口里高叫著“來人啦,救命啦……”
老人用手捂住臉,仿佛不堪回首那可怕的一幕。
陳琪略略思索,問:“您還記得那歹徒的模樣嗎?”
老人搖搖頭:“他的臉用黑布蒙上了,看不清。”想想“只是塊頭很大,其余就記不得了”,失望地嘆口氣。
陳琪又沉吟下:“您認識被害人嗎?”
老人又搖搖頭。
陳琪和老人再寒暄幾句,送她出去了。
陳琪在屋內踱一會步,象是自問:“鋼廠離老街那么遠,趙春生去那干什么呢?”轉向李遠“提許雯鳳。”
李遠按了按桌鈴。
許雯鳳垂頭坐在受審椅上,她身著孝服,頭發(fā)蓬亂,眼睛紅腫,面部極顯悲哀,盡管如此,仍掩飾不住她的天生麗質,楚楚動人。
陳琪盯視她一陣,(突然地):“你認識趙春生?”
“趙春生?這幾個字使姑娘觸電樣痙攣下,眼角溢出晶亮的淚花,這樣呆立幾秒鐘,忽尖聲地哭嚎起來::“春生哥,是我害了你啊……”轉身就往門外跑。
李遠大喝一聲:“站住——”
這聲音如霹靂炸雷使得姑娘猛縮步,機械地轉身,發(fā)白的眸子呆視窗處,如訴似泣地:“天哪,我為什么這么命苦,媽,你為什么死得這樣早啊……”。放聲痛哭不住。
陳琪默默地注視著她,突然發(fā)問:“你媽是怎么死的?”
姑娘哽咽地:“病死的,也為我……”。
陳琪緊追一句:“為你什么?”
姑娘象猛察覺到什么,慢慢垂下頭去,嘴唇咬著,下死勁緊咬著,不再吭聲……
陳琪見狀,揮手示意刑警帶她下去。
與此同時,隔壁政工科的科長鄭達在接一不同尋常的電話,他放下話筒,走出門,劈面碰見女刑警小劉押解許雯鳳出來,注意看了對方一眼,輕嘆了口氣,徑自走到陳琪跟前,開腔道:“陳局,市革委余副主任剛剛打電話來說,罪犯的母親許潔是特務,對于這樣的人要狠狠打擊,要求我們盡快結案。”
陳琪一怔,像是自問:“余副主任怎么會對這事感興趣呢?”
鄭達搖搖頭。
李遠耐不住地:“陳局,我們該怎么辦?”
陳琪反問:“你說呢?”
李遠氣虎虎地:“依我說,得盡快抓捕逃竄的歹徒。”
陳琪又問:“那你以為歹徒會是什么人呢?”
李遠楞住了,思索一會才說:“他用黑布罩住面孔,這是不是說明怕被熟人看見呢?”
陳琪贊許地點點頭,拿起桌上的刮刀,交給李遠:“你帶上它,到老街一帶去細細查訪,定要找到它的主人。”
李遠:“是”,行禮走了。
陳琪又轉對鄭達:“你去了解一下許雯鳳母女的情況。”
鄭達也行禮走了。
陳琪走近窗口,扯開簾布,外面的風雨己住了,晨熹徽露。他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空氣,象想起什么,大步朝外走去。
三
翌日早晨,李遠身著便服,在老街一帶轉悠。
(特寫)刮刀,從一只只手中傳過……
李遠走進街道面條加工廠。院子里,有幾個婦女在晾曬面條。
一個負責模樣的婆婆迎向他,李遠向她說明來意,從挎包里取出刮刀,那婆婆即抬手示意其他人攏來。
人們辨認著刀,又連連搖搖頭。一胖姑娘朝里叫道:“秀芳姐,快出來看呀。”
一長辮姑娘拍著身上的灰屑跑出來,接過胖姑娘遞來的刀,她的眼神立刻長長地釘視著那纏繞銅絲的把柄——
李遠象看出什么,忙問:“姑娘,你見過它?”
姑娘遲疑一陣,方輕輕啟口:“它,像是馬大哈的。”
李遠:“什么馬大哈?”
姑娘歉意地一笑:“馬大哈是他的綽號,他的真名叫馬金龍,是我的鄰居……”害怕地以手掩嘴。
李遠:“他是不是大塊頭個子……”
姑娘詫異地望他一眼,點點頭。
李遠又問:“他平常表現怎樣?”
姑娘慢慢地絞著辮子:“不大好,喜歡酗酒,斗毆……”
“他在哪工作?”
“紅衛(wèi)鍋爐廠……”
“紅衛(wèi)鍋爐廠……”,李遠喃喃念著,嘴角浮起一絲笑意。
也就在這時候,大門外匆匆閃過一個黑影……。
四
醫(yī)院病房,電扇在不停地轉動著。趙春生胸纏紗布,面色蒼白,兩眼正直直地望著天花板發(fā)楞——
驟然,一凄厲諳熟的女音在他耳畔響起:“春生哥……”一戴手銬蓬頭垢面的女子淚眼漣漣地出現在他面前,不禁失聲喊道“雯鳳……”,掙扎從床上立起,瞪大眼睛四處環(huán)顧著,待明白是夢幻后,眼角滲出幾顆淚珠……
病房門口。主治醫(yī)生張大夫對陳琪:“病人傷勢較重,今晨才蘇醒過來,注意不要談得太久了……”陳琪點點頭,推門。
病房,趙春生緊攥住陳琪的手,哽咽地:“局長同志,小許是好人,她是誤傷,她沒有罪啊,”手厲害地顫抖起來。
陳琪注視著那張滿含心事的面龐,動情地:“小趙同志,能把你和小許之間的事告訴我們嗎?”
趙春生楞怔了一下,良久,深沉地點點頭,眼睛癡癡地勾望著窗外,緩緩開腔:“我和小許都是曙光中學六八屆高中畢業(yè)生,在學校關系一般,真正的結識要從六八年冬上山下鄉(xiāng)那場大風暴談起”身子猛烈一動。
(回憶)曙光中學校園里,正喧鬧異常,校主樓醒目地懸掛巨大橫幅:“熱烈歡送我校首批同學奔赴連云山區(qū)鬧革命。”鑼鼓響,鞭炮鳴,寬大操坪里,排放著十余輛滿載行李的大卡車,百十余名胸戴紅花,即上征途的小將正抓緊最后時間和親友話別。
人人臉上泛著紅光,人人興致是那樣高漲。
唯有一人例外。
靠墻角一株不顯眼的法國梧桐樹下,一個十八、九歲身材纖瘦的女子正嚶嚶抽泣,身邊的地下,零亂地擱著皮箱,背包等行李。
人叢中著黃軍裝的趙春生看著這,眉頭微微蹩起。
(趙春生旁白):“在那狂熱的崇拜個人迷信色彩的時代,偉大領袖關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(xiāng)接受再教育的號召,如同滾滾春雷震蕩著無數城市青年的心扉,然而,有著‘特嫌’女兒身份的許雯鳳,此刻受冷遇,同學們誰也不愿接納她。”
鑼鼓更響,鞭炮更急,離出發(fā)的時間更迫了。
姑娘抬頭往操場一瞥,哭泣得更傷心了……
趙春生眉頭蹙愈緊,竟抬腳朝她走去。
他的好友大強和小胖莫名對視下,相跟在后面。
梧桐樹下,姑娘傷感地向春生訴說什么。
趙春生的神色是那樣難看,猶豫……。
“曜曜——”出發(fā)的哨音吹響了。
大強拉起春生要走。
許雯鳳急了,攔住春生,涕淚交流地懇求:“趙組長,收下我吧,我媽雖有問題,可我還是要革命的呀……”
趙春生又猶豫起來,往一旁看看:大強雙手交叉合抱,面露鄙夷神色,小胖則含惻隱之心……
領隊急急跑來:“趙春生,你們怎么還不上車呀?”
趙春生終于一咬牙,對雯鳳“好吧。”提起地上皮箱,急朝汽車走去。
大強震驚得目瞪口呆,好一陣,才無奈地拾起地上背包,沒精打采地跟在后面。
小胖則沖雯鳳友好一笑,提起鐵桶尾隨而去了。
雯鳳抹去臉上淚水:“哎,等一等”急拎起地上馬桶包,追了上去……
鑼鼓震天般響,鞭炮炸耳欲聾。
車隊緩緩出發(fā)了……
日漸西垂,車隊在通往連云山的公路急駛……
(趙春生旁白):“就這樣,許雯鳳成了我們小組的一員,汽車經過一天的奔波,把我們送到和鄰省搭界的連云山腳下一個小山村里。”
薄暮時分,年過半百,精神矍鑠的老支書魯金保領著青年們朝通往石子灣的山路疾走……
(旁白):“可我做夢也沒想到,來這還不到一天,在她身上就接二連三發(fā)生了好幾樁事。”
夜,降臨了,綿亙起伏的山巒是那樣靜謐,碎銀子般的月光照得樹木花卉斑駁迷離,座落在四隊山坳口的知青住宅,不時傳出陣喧語笑浪。
小青年初來乍到,好客的山里人紛紛前來看望,屋里圍擠得滿滿的,窗欞外還擠塞著許多顆好奇的小腦殼。
這之中最惹目的要算那些姑娘大嫂,她們以山里人獨特的目光打量這些陌生的小青年,夾雜評議的竊竊私語,時而發(fā)出一陣陣嘻笑……
面皮薄嫩的許雯鳳早羞澀得面頰緋紅,垂頭絞著手如坐針氈,乘老支書魯金保轉身敬茶之機,悄悄踅進廚房。
廚房里,房東劉大媽正喜孜孜地油炸茹片等點心,見雯鳳進來,忙舀盆洗臉水給她,雯鳳感激地望大媽一眼,把臉盆端到靠門的洗臉架上,挽起衣袖,準備洗臉——
屋里,魯金保正和青年們熱烈地交談著。
許雯鳳洗完臉,拉開門,外面黑古隆冬的,一股寒風迎面撲來,壯著膽跨出右腳,正要倒水,忽然“啊……”一聲尖叫,扔掉臉盆,沒命地退了回來。
這叫聲早驚動了里屋人,呼啦啦趕至廚房,圍住受驚雯鳳,七嘴八舌地問:“怎么啦?”
“出了什么事?”
……
許雯鳳仍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:“我,我去倒水,一只毛乎乎的東西,從我腳上……”,手抖索索地指向屋梁。
屋梁上,一只大老鼠呲牙咧嘴地看著眾人,“呼哧”一聲跑了。
人們弄明白怎么回事,長抒一口氣。
小胖把破了一大塊瓷的新臉盆揀了進來。
大強狠狠地瞪雯鳳一眼,蹽腿走進里屋。
許雯鳳開始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,捂住臉,一行清澈的淚水順著指縫間溢了出來。
魯金保寬容地笑了笑。
趙春生的眉頭皺了起來。
劉大媽輕輕嘆了口氣。
生產隊隊長黃志生搖了搖頭。
副支書劉喜泉那晢白的臉上則掠過一絲詭譎的笑意……
(趙春生旁白):第二天上午,我們跟社員們上芭蕉坑砍樹去了,留下雯鳳在家跟大媽操習家務。
知青廚房,鍋碗已經刷凈,地也簡簡潔潔,缸里水清滿的……。雯鳳坐在小板凳上,正為松閑發(fā)愁,眼前不知覺浮現出大強那鄙夷的神情,輕撇了撇小嘴,忽一眼瞥見墻角的柴刀,心一動,拿起它,掂掂,朝后小坡上跑去。
滿是灌木樹叢的后小坡上,雯鳳只穿件毛衣,正奮力砍一根掉了葉子的小樹——
山腳下,劉大媽抱著個大南瓜,正樂滋滋地朝知專住宅走來,見雯鳳正砍的樹,急了,大聲喊道:“小許,快莫……”
大媽話還沒落完,雯鳳已把小樹砍斷了,她抹了把臉上的汗水,露出了勝利的笑容,這當兒大媽趕了上來,指著她砍下的樹說:“姑娘,你砍錯了,這是板栗樹……”
許雯鳳一愣:“它不是死了嗎?”
大媽哭笑不得:“它沒有死,它落葉了,那是因為現在是冬天……”
“啊……”許雯鳳腦袋嗡嗡響了起來,幾顆晶瑩的淚珠又沾上了她那美麗的睫毛。
大媽一揮手“算了,一棵板栗樹算不了什么,經一事,長一智嘛!……”
知青廚房升起了裊裊炊煙。
雯鳳系上圍裙做飯,時而添柴,時而淘米,手腳顯得十分利索。
大媽一旁看著,嘴角露出笑意,又囑托幾句,挎著籃子上壩邊洗菜去了。
大媽走后,雯鳳更把全力投放在煮飯上,這會兒、鍋里米“咕嘟”“咕嘟”翻開了,她拿鍋鏟攪拌幾下,舀起一點品嘗,覺著行了,再用鐵飄把米舀起放到簸箕里,又刷凈鍋,給鍋里加上水,水放得多了,飯甑放進去老是晃動,她順手將灶臺上的甑板壓上去,但不頂用,神情有些慌亂,猛回頭瞥見窗臺有塊四方的麻石,心一動,趕忙過去抱住,往灶臺走,沒走兩步,不料腳下一滑,麻石一下滾進鍋里,“卟哧”一聲,鍋打破了,水“吱吱”地往下漏,突然間,廚房里煙灰彌漫,許雯鳳被這意外禍事弄懵了,大媽正好在這節(jié)骨眼上趕了來,一時顧不上說什么,趕緊抽柴端鍋……,雯鳳則哭喪著臉看著自己一手造成的狼藉場面。
中午時分,趙春生和大強,小胖拖著疲憊的腳步往家走來。走到廚房門口,看見被砍的板栗樹,一愣,急匆匆進房。廚房里,那遭受破壞的痕跡還在,那口擺在墻角的破鍋更是刺目……,大媽聞聲走了出來,想說什么沒說。許雯鳳跟在她后面,當和眾人那疑慮的目光相碰后,忍不住伏在門上啜泣起來……,這一切都是那么清楚的了,大強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火氣,罵了句:“窩囊廢……”就往外走。
“大強……”趙春生急了,追出門外,大媽和小胖相跟了出去。
門外,趙春生正壓低嗓門批評大強:“大強,這樣做可是你不對……”
大強氣咻咻地嚷道:“什么不對,你想過沒有,再這樣下去會怎樣,我早說過不要收她,一個資本家,特嫌的女兒……”
這話是那么深地扎刺著雯鳳的心,止不住“哇”地大叫一聲,朝里頭那間小屋奔去。
大媽氣了,虎著臉對大強:“大強,不許你這樣傷人,這也不能全怪小許,怪我……”忽聽屋內泣聲甚急,又急急跑進去了。
趙春生頗感棘手地望著這場面,深重地嘆了口氣。
夜色的帷幕慢慢扯下了。
碎銀子似的月光傾照在知青住宅,那兒正在開會……
從那繚繞不斷的煙霧來看,會議顯然進行好一陣了。
此刻魯金保在循循善誘大強,“……大強啊,你想過沒有,小鳥學飛,不摔跌幾跤能行嗎?為什么要對小許那樣苛求呢?”
大強執(zhí)拗的頭慢慢垂下了。
魯金?此谎,神情變得嚴肅“另外,你對小許家庭的歧視,這更是錯誤。人的出身,家庭是不由人選擇的。我們不能像有些人那樣,硬把老子的帳攤在兒子身上,不能拿刀子去捅那些本來就受傷的心啊……”,語音微微顫抖。
這話在青年心中引起不同程度的震動;雯鳳更覺得胸口泛出一股熱浪,眼睛也漸漸被淚水模糊……
看著“糾紛“順利解決,黃隊長、劉大媽等舒心地笑了。
唯有劉喜泉顯得心不在焉,不時噴口煙霧,偶爾偷窺雯鳳一眼……
散會了,青年們送客出門。
風把樹葉吹得索索響,月亮的暈圈也漸漸昏黃了……
魯金保望著雯鳳,意味深長地說:“小許,來到農村,困難還會不少的,擺在你面前的頭等大事,還是先過勞動關哪……
“先過勞動關……”雯鳳喃喃叨念這話,朝魯金保堅決地點點頭。
門開了,一面長雀斑的女護士走到陳琪跟前,提醒他:“病人該休息了……”
陳琪抱歉地沖她笑笑,起身。
趙春生一把抓住他的手,急切地:“局長,我要說的還多呢!……”
陳琪安慰道:“小趙同志,安心休息吧,下午我再來看你……”替他掖好被單,轉身出去了。
趙春生疲倦地閉上眼睛。
公安局辦公室,陳琪正夾著煙斗沉思著。
門開了,鄭達夾疊卷宗走到他跟前:“局長,情況了解到了。”
陳琪看他一眼:“你說吧”。
鄭達打開卷宗,流利地:“許雯鳳,現年二十一歲,家族出身資本家,系下放連云山知青,其母許潔,生前是重型機械廠的工程師。文革中,先被定為反動學術權威,后被打成 ‘特嫌’……”
“特嫌”陳琪一怔:“有什么證據”。
鄭達:“她曾有個丈夫,叫劉世才,系國民黨中統(tǒng)特務,解放前夕逃到臺灣去了……”
陳琪:“就憑這”。
鄭達想想:“另外,從她家里還搜出過一封劉世才的信……”
陳琪:“什么內容?”
鄭達打個愣:“我沒看……”
陳琪(厲聲):“為什么?”
鄭達語塞了。
陳琪目光犀利地釘視著他:“老鄭啊,這幾年的政治動蕩是不是也蒙了你的頭,一觸到黑幫的案件就心慌……”
“我——”鄭達似有難言之隱,面頰漲紅,額前沁出層細小汗珠……
陳琪看看他,沒再責難,轉問:“許雯鳳表現怎樣?”
鄭達得以從困境中解脫,趕緊道:“許雯鳳是許潔膝下唯一女兒,熱愛學習,但受家庭影響,挺自卑、不愛說話……,至于下鄉(xiāng)后的表現就不太清楚了……”
也就在這時,過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,“乓”李遠推門進來,欣喜地:“陳局,歹徒找到了……”
陳琪(急不可耐):“他是誰”?
李遠壓低嗓門:“紅衛(wèi)鍋爐廠的維修工馬金龍……”又對著他一陣低語。
陳琪的面容漸漸開朗,下命令:“立刻逮捕馬金龍……”。
李遠領著幾個刑警,分乘幾輛摩托、風馳電掣地駛出公安局大門……
李遠飛起一腳踢開馬金龍的門,一下楞住了,屋里已翻得凌亂不堪,馬金龍已經不知去向……
公安局辦公室,陳琪忿然敲一下桌子,向鄭達:“馬上通緝……”鄭達出去了。陳琪心煩意亂地踱幾下步,轉對李遠:“你組織力量,封鎖車站、碼頭……,務必要盡快捉拿逃犯。”
李遠:“是。”行禮離去。
陳琪抓起煙斗,又陷入深沉的思索中……。
六
下午,醫(yī)院病號。
趙春生,接著向陳琪傾述:“自那次會議以后,雯鳳就暗暗下定決心,要先過勞動關。也就在這時,連云山通往永豐的戰(zhàn)備公路破土動工了。大隊支部決定,從各隊抽調男女勞力五十名,由副支書劉喜泉帶領,去參加修路的戰(zhàn)斗,我們全體知青都報名參加了。”
(特寫)一支支修路大軍,浩浩蕩蕩地奔赴連云山西麓,許雯鳳也英姿勃勃地走在其中……
(趙春生旁白):“修路的戰(zhàn)斗打響了”。
連云山西麓至永豐的那條崎嶇山道,一支千余人組成的大軍正在進行緊張的修路戰(zhàn)斗,但見紅旗颯颯,人聲鼎沸、銀鋤飛舞,簸箕如梭,頗為壯觀。
石子灣大隊所在地段婁家岑,民工們也正加緊干著。
和棒小子一樣,許雯鳳搶過把笨重鎬頭,顫巍巍舉起,狠命砸下去,然而鎬頭像彈簧似蹦跳老高,胳膊酸疼得不行,往下看時,堅硬的地面只留下一個小白點,甚為沮喪。趙春生走到她跟前,換給她一把輕巧的鎬頭,又比劃著告訴她姿勢和要領,雯鳳照他說的去做,覺的似好些了,感激地沖他一笑,又掄起了鎬頭……
石頭太堅硬,修路戰(zhàn)斗進行得很堅苦。
本地青年羅金貴,氣喘吁吁扔下鎬頭,一屁股在旁邊土墩上坐了下來。
另一叫魯明亮的青年在他肩上拍一下,逗趣地:“羅金貴,你怎么啦?”
羅金貴哭喪著臉:“明亮哥,這話太累,我歇歇……”
魯明亮撇撇小薄嘴,譏誚地:“小羅啊,別在這丟人現眼了,堂堂個男子漢,不能連個姑娘也抵不上呀……”
“誰抵不上姑娘……”羅金貴不滿地翻起白眼珠。
“呶、你看……”魯明亮用手指著正揮鎬的許雯鳳。
“哈、哈、哈……”一旁的人大笑起來。
羅金貴的臉羞愧得通紅,如彈簧似蹦起,跺腳道:“誰抵不上姑娘是小狗……”拾起鎬頭,又哼哼唧唧地干了起來。
跟著又是一陣哄笑。
許雯鳳沒有笑,這當兒,鎬頭在她手中已異常沉重,手上泛起了血泡,額頭汗直流,心也忒慌,支住鎬頭,喘了會粗氣。
這情景恰好被不遠處喝茶的劉喜泉窺見,嘴角掠過絲笑意。
許雯鳳用毛巾揩揩額上的汗水,又掄起鎬頭往下砸,碎石在她腳下一點點增多……。
新開的路在緩慢地向前伸展。
夜,石子灣大隊民工宿營地——破舊的張家祠堂。
許雯鳳倚靠后門,正為滿手的血泡發(fā)愁,劉喜泉像幽靈似踅到她跟前,輕聲:“小許,你來一下”。
許雯鳳不解地跟他走了出去。
外面那株老槐樹下,清淡的月光如同無形的乳紗,把許雯鳳那秀麗的面寵映照得更嫵媚動人。劉喜泉竟直勾勾地望著她出了神。
許雯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摩挲著垂到胸前的細辨問:“劉副書記,您找我有什么事?”
劉喜泉如同夢中驚醒,恢復他那領導的作派,故不經意地:“我是來通知你的,明天不要去修路了,上指揮部去辦戰(zhàn)報,怎么樣?”那雙鷹爪般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。
“為什么?”回答出乎意外。
劉喜泉一怔:“怎么,掄鎬頭的活你吃得消。”
許雯鳳(誠摯地):“吃不消,這正說明我需要鍛煉哪,劉副書記,您還是讓別人去吧。”說完,一揚辨子要走。
“哎哎——”劉喜泉急了,待許立住后,又故獻殷勤地:“小許,你剛從城里下來,干活可千萬得悠著點……”乘其不備,一把捉住她的手,隨即又驚嘆起來:“哎喲!瞧你這雙嬌嫩的手,怎么弄這么多血泡。這全怪我,對你太不體貼……”在她手上輕輕捏一下。
許雯鳳的臉霎地緋紅了,猛抽回手:“劉副書記,您,沒事了吧……”低頭朝屋內跑去。
劉喜泉望著她進屋的背影,悻悻罵一句:“媽媽的,不識抬舉……”
一個突地從槐樹后閃出的黑影嚇了他一大跳。
羅金貴嘻皮笑臉站在他面前:“劉副書記,辦戰(zhàn)報的事就交給我吧。”
“給你?……”劉喜泉輕蔑地哼一聲。
“謝謝書記關照。”羅金貴朝他深鞠一躬,一淄煙跑了。
劉喜泉哭笑不得地皺了皺眉。
夜深,祠堂西邊那間女寢室,人們大多進入夢鄉(xiāng)。許雯鳳躺在地鋪上,撫著麻燎火燒血泡的手掌,翻來覆去睡不著。
緊挨她的一個叫春花的小姑娘像察覺什么:“雯鳳姐,你怎么啦?”
許雯鳳一驚,忙掩飾:“沒,沒什么。”
小春花關切地:“雯鳳姐,你剛開始搞勞動,可不要干得太猛了。”
許雯鳳“嗯”了一聲,不敢再動彈,迷迷糊糊地睡了。
“咯咯咯……”山下公雞的啼聲把許雯鳳驚醒了,探身朝外看看,外面已出現了淡青色的光,又擰亮電筒照兩手,血泡沒有消,焦慮地在心里說:“這可怎么辦。”苦思一會,從枕邊黃挎包的鋼筆套里取出一根針,背朝伙伴,咬緊牙關,對準手上的血泡戳去,一個、兩個、三個……,淡紅的血水把捂手的小手絹浸濕了,幾顆晶亮的淚珠從秀麗的眼睫毛溢出,悄無聲息地掉在柔和的被子上……
(趙春生旁白)“可以想見,這繁重的勞動對弱不禁風的小許是何等艱巨的考驗,可她硬生生挺住了,接連幾天,她是那么頑強地戰(zhàn)斗在工地上。”
婁家?guī)X上,許雯鳳象發(fā)瘋似地干活,時而搶起鋤頭往下砸,時而挑著碎石搖搖晃晃奔跑……,人們都拿驚異不解的目光看著她。
趙春生默默地打量著她,特別注意到她手上多的那副形影不離的手套。
最后一抹晚霞在西天消失,收工的哨音響了,民工們收拾工具回營。趙春生瞄一下顯得疲憊不堪的雯鳳,叫住身旁小春花,在她耳旁低語幾句,春花會意地點了頭。
夜,祠堂東邊的男宿舍里,民工們百無聊賴,有的歪七豎八躺著,有的無精打采地哼著家鄉(xiāng)小調,這當兒,小春花急急閃了進來,把正寫日記的趙春生拉走了。
正擺弄笛子的小胖象察覺什么,捅耷頭悶坐的大強一下,兩人急相跟了出來。
夜色挺濃釅,微弱的星光將大地映照得依稀可辨。
春花領著春生往廚房的那條小道疾走,小胖和大強偷跟在后面。
臨時廚房那間小屋,許雯鳳手拿團藥棉,正給解下紗布的手塗什么,見有人進來,忙要躲避,但已經來不及了。
趙春生飛跑上前去,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,一下楞住了。天哪!這哪還象雙手,往日的纖嫩嬌柔已然不見,手面的皮可說是整個蛻掉了一層,呈淡紫色,傷痕累累,好些處還長出層新肉。
大強和小胖也踅了進來。
春花心疼地:“你們再看看她的肩膀。”不管雯鳳如何懇求,硬扒開了她的衣——
顯露在眾人面前的是:又紅又腫,滲著烏黑血漬的肩膀。
春花又猛掏出雯鳳袋里的紫藥水瓶,語音顫抖地:“雯鳳姐遭了這大的罪,不吭一聲,就全靠這呀……”再也忍不住,一頭撲到雯鳳懷里,嚶嚶抽泣起來。
廚房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,看看眼前情景,人們心中翻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。
一種異樣般的靜寂充斥在小屋間。
許雯鳳察覺有些不妙,放開春花,極力使聲音自然:“你們這是怎么啦?”
一老人略哽咽地:“姑娘,你的心意我們理解,可也不能這樣蠻干呀!”
(未完,待續(xù)中……)